[原创小说] 电话

电话

Miles

“喂？”

电话那头一片寂静。

我没有挂电话，而是安静地等着。我知道是谁。翻了个身，耳边是手表指针的滴答声，在晚上显得格外清楚，连同心跳声一起融入浓密的夜色之中。我并没有等太久。

“我很难受。”带着哭腔，在夜晚听起来格外辛酸。

“没事吧？”我小心翼翼地问道。电话那头又没有声音了，但是有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传来。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，于是便索性什么也不做，什么也不说，就静静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哭泣声。这个过程没有持续太长，可是也不短，伴随着耳边的哭声，我慢慢地有点走神，忆起的却是他的种种，他的开心，他的难过，有关他的所有的一切，那些碎片一点点地拼凑，终是拼凑出他的影像来，却是看不分明。而唯一让我确定的，便是他在一点点的长大了。

“没事了。”他终是停止了哭泣，语调里再也听不出任何感情，甚至刚刚的伤心欲绝在此时也已烟消云散，一切都似未曾发生过。“谢谢你。”他声音终还是一软，然后便挂了电话。

我什么都没有再问。

也没什么好问的。开心的方式千变万化，痛苦的结果却永远只有一种。当那些痛苦逐渐加重，如同病毒一般侵入心脏，细胞便开始坏死，当所有的细胞都坏死之际，便开始麻木了，渐渐觉察不出痛苦来了。我们都明白这个道理。相比之下，他更愿意将那些痛苦埋入心底，让它们慢慢地腐烂，进而发酵，然后发芽，他喜欢被这些折磨着，有时哪怕被折磨得痛不欲生也不愿将它们说出来。说出来会轻松的，可是我却觉得他这样更聪明，某些阴暗的种子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理解的，比起被当做怪物，他宁愿自己先成为怪物吧。我这般猜测着，却永远只是猜测。你是无法真正获悉一个人的心的，不论你们是多么得亲近。

那晚以后，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接到他的电话，而我也带着简历四处奔波着寻找工作。有时候，一个人坐着火车从一个城市来到另一个城市，真的很累很孤单。每当这个时候，我都会想到他，他现在在哪，他是一个人吗，他还痛苦吗？只是这么想着而已，我却从来不曾真正去了解这些。他有自己的生活方式，我明白，而我则像世间所有最普通的人一样，独自一人忙碌着。当某个阴雨天气的晚上，我将身上的外套顶在脑袋上，一个人走过湿漉漉的街道，我会想为什么这个城市总是阴沉沉的。我问自己，为什么会这么难过，为什么心里总是空落落的，为什么四处碰壁，为什么无依无靠。这个时候，我接到了他的电话。

开始依然是一阵沉默。比起客套的开场，也许这样更好吧，我这样想到。过了一会，我开始和他说起我的那些疑问来，他则静静地听着，一言不发。待我说完之后，他开始说起自己的事来，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，我也静静地听着，什么都没有说。待他说完之后，我们互相道了晚安便挂了电话。

他确实在长大。他的言语不再那么天真，他的痛苦也不再那么外露，他说话不带情绪，他开始沉思。然而，他还是在痛苦，似乎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接到他的电话。他开始变得有些陌生，可他还是他，那个难受着的他。我希望他能过得好些，真的，虽然我什么都没说，可是我真的希望，他能开心些，再幸福些。

我想，便没有绝对的自由。我透过窗户，看着鸟儿停在窗台上，转瞬间便飞走了。我想我在走神，思绪有些飘忽不定，然后，我的电话响了。

是他的电话。他的声音里带着刺，但他的语调平静而冷静，他急促地诉说着，却不曾代入自己。我闭上眼睛，鸟儿在飞，脚上却绑着长长的铁链，无论它飞多远，其实仍在原点，然后它奋力一争，鲜血溅出，自此，伤痛将伴其一生。突然，他顿住了，接着又是一阵沉默。正当我思索着是否应该说些什么的时候，他笑了起来，虽然只有那么一小会，却比他的哭声更让我揪心，更让我心痛。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比用笑声来代替痛苦，更令人心碎了。他还是很难过。

然后电话断了。

日子一天天过去，我仍在四处奔波着，但是再也没有接到过他的电话了。

有时候依然很累，然后依然会想起他来，却是杳无音信。我会想他，可是我做不了什么，也从来不曾想过做些什么。在这个钢筋水泥的丛林里，人人都是一样，挣扎着生存着。我依然等着他的电话，也许再也接不到他的电话了，也许明天就能接到他的电话。